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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摘自庄丽君主编《世纪清华》,光明日报出版社,ISBN 7801450442
本书收入季羡林、冯友兰、钱伟长、李政道、陈岱孙、费孝通、朱(金容)
基、曹禺、杨振宁等清华学人或其后人回忆清华之人、事、物的文章七十
九篇,或忆水木清华之明秀,或忆恩师之传道授业,谆谆教诲,或忆学友
之耳鬓厮磨,切磋琢磨,情真意切,温馨感人,此书诚可满足清华校友之
不了情,喜爱仰慕清华的读者也可通过此书进一步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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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华课堂记趣    

端木蕻良(曹京平1936)


    我考入清华的那一年,是很容易记住的。一是那天大雨滂沱,水漫通街,人
力车车轮几乎都被没过。二是语文考题,有对对子。题目是:“少小离乡老大
回”和“孙行者”。如此考题只有这一次。

    进到考场看到“对对子”,细看又没有说明,也没有什么规定性要求。当
时,我认为唐诗成句,也应以古人的诗句来对,“行者”是一个“词”,也应以
一个“词”来对。所以前者我对了“枣花未落桐叶长”,我很得意。后者,我知
道“行者”就是“和尚”,“孙”也可以通“荪”,所以虽然平仄不对,已没有
时间多想,就对了个“花和尚”。考试以后,“对对子”问题,引起轩然大波。
我还在《世界日报》上写了一篇短文,最后以一副对子作结道:“夫子何为者?
先生胡政之!”上联是唐诗一句,下联中的胡政之,是《大公报》的主笔的名
字。后来才知道出题目的,是陈寅恪老师。由于先生德高望重,便没有人再议论
了。恰巧我考的又是历史系,陈寅恪老师是教选课的,我还没有资格选他的课,
但每有机会便去旁听。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注册后,我到历史系报到。系主任蒋廷黻看了我的入学证,便问道:“你是
曹汉奇的弟弟吧!”我说:“是!”我二哥曹汉奇在南开大学是他中意的学生。
他看我选的第二外语是日语,便说:“你还是改法语吧,日语将来可以自修!”
我知道当时学世界史的人,都是学法语的,所以便改学法语。日语本来是钱稻荪
先生的课,他是日语权威;教法语的是位法国女老师,出名地严格。当时,我因
选的学分过多,社会活动又多,这样,我又找蒋廷黻老师,请他允许把第二外语
推迟来学,他看了我的学分后,便说,不应该选念这么多学分。我告诉他,我当
时是想三年内把四年课念完,最后一年专心专意写论文的。他听了我的话笑了。
结果我因离校早,反而失去了学好日语和法语的机会。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我在入学前已加入了北方左联,对“真命题”“假命题”已有反感。但选
“逻辑学”时,还是选了金岳霖老师的课,而且学习认真。他发还的笔记都有改
动和批语。从批语中,看到他对我的学习还满意。有一次,他在课堂讲课,说到
“CODE”这个词,他想不好相应的汉语,便说,大意可译成“题帽”或者“帽
子”。我说,是不是可以译成“楔子”,他听了很高兴。大概也正是由于这个,
他记住了我。

    我和李长之不同班,但都听金岳霖老师的课,他提问时,也常问我俩。我们
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回答,因为金岳霖老师眼睛不太好,这样,就省得他移动眼
镜来找答问的人了。当时,我觉得有回到童年当小学生的喜悦!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我念历史系,但不知为什么陈福田老师把我分到外国文学系英文课来。陈福
田老师是归侨,上过美国西点军事学校。我还记得他上第一课时,在黑板上写上
Patriotism这个词,他的汉语很不好,但这次是用汉语讲,他勉励大家都要成为
Patriotist,他说这个词不仅涵义好,字形也美,读音的音阶也美。接着便又念
了两遍。后来我每读到这个词时,都是学着他的发音的轻重缓急来读。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清华大学有一种传统“斗牛”风。在体育馆里打篮球时,不按球规,随心所
欲乱抢乱压,此即所谓“斗牛”也。当时,荣高棠当然是一位有名的斗牛士。我
从前好爬树,所以对体育馆的“爬竿”很感兴趣,而且,我还能爬绳索做的“软
竿”,爬上去后,刷的一声,顺竿而下,落到地面,确实别有一番乐趣。其实,
是一种巧劲,当然也得有足够的臂力才行。

    我身体本来并不强,上体育课,马约翰老师说我体格还不错,他的话增加了
我的信心,推动着我更加喜欢参加“斗牛”了。

    马约翰老师总是乐观的。上体育课点名时,他口头上总挂着一句:“Boy!
Show off your chest!”他随时随地矫正同学们的姿势。

    记得那时,以荷塘月色闻名的荷塘边,还有几位同学搭着帐篷露宿。我因在
中学时经常露营,在北京住公寓时,故意在院中长期露宿,用来锻炼身体。由于
做得不得法,反而得了风湿病。但马约翰老师这句话,对我很管用。所以,现在
尽管我有心脏病,但每天早晚还愿作一些扩胸运动,尽力矫正姿势。使我的
round-back不再有所发展,而且可以得到矫正。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由于课程表排列关系,语文课是分到浦江清老师班上。解放后,听到朋友告
我,浦江清先生竟还记得我。可惜我没来得及去看他,他便逝世了。一本《浦江
清文集》在文革中也失去了。

    不记得是什么人曾以他的名字作为对联:“清江浦上浦江清”。这联出得很
巧,一时也可以说成了绝对。我知道明代李日华的室名是“紫桃轩”,便胡编了
个上联:“紫桃轩中轩桃紫”。有一次,无意中对他讲了,他听了高兴。不过,
我自己觉得还不够工稳,后来发现清代姜绍书室名“韵石斋”,便觉得用:“韵
石斋前斋石韵”,来对“清江浦上浦江清”,也许要好些。可惜我没有征求先生
的意见,使离开学校了。

       ※          ※           ※

    我的经济学导师是萧蘧。《经济学》是必修课,所以非上不可。我已经懂得
一些科学经济学了,萧蘧老师是哈佛大学博士,我对他教的证券持有人呀,经纪
人呀,以及一些算题……等等并不感兴趣,但萧蘧老师讲课谈笑风生,很枯燥的
课题,也被讲得十分生动。他对学生要求是很严格的,重视平时考分,事先并不
通知,临时发个考试纸,就考上10分钟。每次上课都点名,也不许无故缺席。我
住的宿舍离他讲课的教室很远,每次都得先把自行车准备好了,以免迟到。

    有一次,他讲“Margin of utility”,他边讲边打个比喻,说他第一次吃
“芒果”,觉得并不好吃,但吃到后来觉得好吃时,芒果却没有了,所以总想再
吃。后来,又遇到吃芒果的机会,便接二连三地吃下去,结果反而得不到上次吃
芒果的效果了,又觉得芒果并不那么好吃了。对利润来说,也有一条抛物线形规
律,由于厂房容量、机器设备损耗等等,成本计算到了极限,如再无计划地增加
生产,反而会使利润降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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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好了,我也就写到这儿吧,如果再写下去,怕就要挨老师的“×、×”了。

  1986年国际劳动节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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